赵果守在父亲的病床前。
父亲曾经是那样的意气风发,现在蜷缩在病床上,输氧管如游丝般牵着他的生命,白色的被褥半盖着他的脸,仿佛即将盖过一段人生的历史。
半夜的时候父亲醒了,窸窸窣窣的响声惊动了伏在一旁的赵果。父亲两眼闪闪发亮,显得很有精神,自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以来,父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气色,他甚至可以让自己半坐起来,示意赵果把他放在病房柜子里的大衣拿来。
父亲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,拿出一只金灿灿的小玩意儿,塞在赵果的手里。
“这个酒杯陪了我大半辈子,我原本想把它带过去的,”父亲歇了口气,“但还是把它留给你。你现在虽然还是个副科,但以后有用得着它的时候。”
赵果端详着手中之物,这是一只纯金打造的小酒杯,在父亲的手中拿捏把玩了几十年,显得非常精致光滑。赵果看了看里面,拾起眼,嘴唇刚想动,父亲知道赵果想问什么,接着说:“奥妙就在杯里面。”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,“我特意叫人设计里面是半空的,装的酒只有别的杯子的一半。”
父亲毕竟很虚弱,停下来喘了一下气,才继续说:“这是我的应酬神器,我每天都把它放在衣兜里。九十年代以来和我一起发迹的那批朋友都喝死了。大家都是宁伤身体不伤感情,喝出了一身的毛病,活不长。我活得比他们久,全靠这只酒杯。”
“记得九十年代,我当院长的时候,每个节庆都搞会餐,院里几百号人,我每桌去敬一杯,然后他们又回敬,要不是这只酒杯,我早就倒下了。”
“后来我当了局长,到上级部门去争取项目资金。当时为了能争取到多点资金,我用这个酒杯连喝了五十杯,为单位争取到了五十万资金。当然那天晚上我是被人抬上车回来的。”
父亲从赵果手中拿过酒杯,在掌心摩挲着,那酒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,仿佛仍在闪耀着昔日的荣光。
“可是问题也出在这个酒杯上。”父亲的目光一下变得黯淡了。
“圈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样一只金酒杯,他们也就在这酒杯上花心思。有一位做基建工程的黄老板打电话给我半开玩笑地说,‘赵局长,今晚借一下你的酒杯!’其实哪里是借我的酒杯?就是想请我喝酒。”
“后来他送给我十万块钱,却偷偷地将我们的谈话录了音,并保留着许多证据。”
“这个酒杯虽然浅,我还是栽在里面了。要不是纪委的同志找我,我可能还会陷得更深。”
父亲叹了口气,重新把酒杯重重地塞进赵果的手中。
“这酒杯曾经保住过我的命,却没有保住我的节。你以后要好自为之!”
“爸——”
父亲摇摇头,虚弱地闭上了眼睛,慢慢地平躺下来。
几天后,在父亲的葬礼上,赵果掏出一个红布包,缓缓地打开,金酒杯端正地躺在中央。赵果轻轻地把它放进墓穴里面。
“您还是把它带去吧!”赵果默念着:“我们用不着它了。”